曲阜！曲阜！

G318次列车缓缓驶出站台，思绪也跟着列车提速展开。虽然去过几次，但这个城市仍然会让我惶恐中夹杂向往、压力中倍感希望。是的，这次的目的地是曲阜。

关于曲阜的最初印象来自我的爷爷，老人家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已经参加教育工作，有老派文人的风范，骨子里还保留着那种传统的信仰，他的精神支柱就是至圣先师，而且一直统治着他的内心世界。小时候最喜欢雨天，可以看爷爷读《论语》，临《三希堂法帖》，不经意的对话间我就知道，中国有个圣人叫孔子，他出生在曲阜，那里有他的痕迹，那里有凝缩成象征中华五千年文明的孔府、孔庙、孔林，那里是爷爷的圣地，是他一辈子最想去的地方。但现在看来朝发夕至轻而易举的，在当时却是难以实现的舟车劳顿。我曾许诺，大学毕业后第一件事就是带爷爷曲阜朝圣，当时爷爷欣慰的笑容至今仍是扎在我心里的一根刺：老人家没有等到那一天。这对爷爷来说只是一种遗憾，对我来说却是一生难忘的痛。

沉浸在回忆里的时候，时间就只是一个符号，再抬头，车窗外青瓦的挑角房檐若隐若现。

两个小时而已，我就已经在曲阜东站下了车。用力踩一下脚下浸润着仁义道德的土地，大口呼吸着五千多年来滋养过神农、黄帝、孔子等诸多先贤的空气，即使用力甩甩头，还是摆脱不了熙熙攘攘人流带给我的不真实感——他们，真的是现代人吗？于是，整个人就拘谨起来，整理着自己的衣冠，注意着自己的言行举止，生怕冒犯了这个“东方的耶路撒冷”。也许，这就是所谓的“克己复礼”吧？人，总归还是一种环境动物。

一直相信文化会赋予一个城市生命和灵魂，而城市则是文化的凝结和积淀。这种文化的底蕴会通过这个城市的每个人、每棵树、每粒尘埃展现给我们，让我们不由自主地心生敬意。

出租车司机是一个貌似魁梧粗犷的中年人，话不多，但绝对不会让你感到冷落，总是能恰到好处的接上你地话，让人心理上的舒适感油然而生，称呼一直是敬语，中正平和的大气就这样在一个普普通通的曲阜人身上流露出来。我竭尽全力地压制着想问一下师傅是否姓孔的冒犯性念头，直到酒店门口才长舒了一口气。孔这个姓，几千年来都有着特殊的意义，象征的仁义守礼就像镌刻在永远不会被风化的石头上，供人瞻仰。

简单的酒店安顿之后，我便出现在这个小城的街头上。“三孔”是早在计划之内的集体活动，所以我不急。急着去的地方是曲阜师范大学，对一个曾经的师范院校的学生来说，去看看师范大学，而且是曲阜的，也算一种朝圣。

果然圣贤之乡，小城既古朴漂亮，又干净宽敞，没有高楼大厦，不拥挤、不喧嚣、不浮躁，有的只是淡定从容的悠闲。然而，这里却是世人心目中的圣地，从帝王将相到黎民百姓，从文人墨客到布衣白丁，这里永远是每个中国人都想驻足停留、观瞻拜谒的地方，我更是如此。天气是懒洋洋的阴天，我是刻意慢慢地踱着，就这样一步步走进了历史与现实的交汇处。道路两边的店铺名字昭示着这座城市的深厚底蕴，内化于心、外显于形：致远书店、和合酒楼、仁义庄、君子之品、书香馅饼、风雅颂、乐善堂……这里仿佛是与世俗隔绝的世外桃源，道德统治着一切。很快，我就被前面的一对母子所吸引，年轻的妈妈带着三四岁的小男孩信步走着，妈妈语气极尽温柔：“……对啊，宝宝要长大啊，那宝宝长大之后要干嘛呢？”儿子说话虽然奶声奶气，语气却异常坚定：“长大了我要孝敬妈妈……”内心的坚冰就这样被瞬间融化在曲阜街头，与孔老夫子的孝行天下流淌在内心深处，蔓延至全身。

曲阜师范大学的校门稳重肃立，不现代、不轻佻，一副历尽了沧桑、见惯了风雨的样子，和我的想象完全契合：这才是一个师范院校应该有的样子。校门下出出进进的学生青春而鲜活，庄重的大学、蓬勃的朝气，兼容而互补，他们和我一样，都是那位诞生在两千五百六十九年之前的圣哲的学生，肩负着和他一样的责任：传道、授业、解惑。既然到了，总归是要照张相的，我是一个不太愿意麻烦别人的人，举着手机环顾四周却找不到能帮我照相的人，看着天阴的越来越厉害，一时手足无措起来。总会有人看出你的困窘，但不一定会有人帮你。幸好这是在曲阜，幸好这是在曲阜师范大学。爱他人，首先要学会的就是善解人意。一个男生走过来：“师傅需要我帮忙照相吗？”当我和曲阜师范大学的校门定格在镜头后，雨点就伴着我连声的道谢滴落下来。

雨来的快而且急，仿佛是上天蓄谋已久的安排，又像是一次突然的决定。猝不及防的我只得奔跑在雨中,十分钟而已，全身已经湿透。奇怪的是，现在我的头脑中浮现出来的竟然是孔子周游列国时的颠沛流离，心境就豁然开朗，居然多了些自得其乐。一个撑着一把黑伞的小伙子一把拽住我，看样子关心中带着责备：“您要去那里？”我理解他的好意，也看到了触目可及之处的一个警务工作室，为了不至于尴尬，我随手指了指：“我就去那里。”他小心地举伞迈步，用一把可以遮挡全世界风雨的“泛爱众”，把我送到警务工作室的房檐下，挥挥手重新踏入暴雨如注的世界。

抹了一把湿漉漉的头发，甩掉鞋子上的泥水，低头看着豆大的雨点狠狠砸在这片被文化笼罩，被文明滋长的896平方公里的土地上，溅起的水花四处迸射，落在周围的水湾里荡起阵阵涟漪，一时定住神，精骛八极、思绪万里却又口不能言，只是心中默念：曲阜！曲阜！

作者简介：董洪初，男，山东省潍坊市峡山区人。潍坊市作家协会会员，峡山区作家协会副主席。毕业于潍坊学院。学生时代开始发表文学作品并多次获奖，先后在《山东文学》、《齐鲁晚报》、《青橄榄》、《潍坊日报》、《峡山文艺》等报刊杂志发表诗歌、散文、杂文、历史小说百余首（篇）。现任教于潍坊市峡山区王家庄街道赵戈初级中学。